Cindy Fan教授谈中国户籍之谜：为什么农民工不要城市户口？
中国的户籍制度造成了居民的流动障碍，并成为城乡不平等的重要原因。近年来政府实施了诸多的户籍改革措施，使得城市户口的获取变得相对容易。UCLA副校长Cindy Fan（范芝芬）教授介绍了她与中国人民大学陈传波副教授的合作研究。她从两个问题谈起：第一，什么是户口？为什么大家想要户口？第二，户口改革如火如荼，为什么居民对户口改革的响应热情低于预期？为什么农民工并不十分热衷城市户口？
一般来说城市户口优越于农村户口，多年来学者们的研究普遍认为城乡不平等的根本在于户籍制度。有研究认为户籍制度造成了中国的两极社会，城乡户口有着天差地别。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的户籍制度改革使得非农业户口和农业户口的区别越来越不明显。目前一些中小城市的户口获取并不困难，然而一些大城市的户口指标依然十分抢手，有些城市居民甚至可以出售户口谋取利益。在国家层面，越来越少提及户籍的差别，“农转非”是户籍制度改革的重点方向。例如国家新型城市化规划（2014-2020年）中提出了要为一亿农民工提供城镇户口的目标。
为了直观的感受流动人口对新一轮城镇化的看法，范教授引用了国家卫计委流动人口动态监测调查结果。其中表明，计划长期待在城市的人口占60%以上；无附加条件下50%的流动人口愿意把户口迁到所在城市；如果前提条件是归还承包土地，只有11.8%的人愿意。可见流动人口对城市户口的响应热情低于预期。国家统计局和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的研究结果也与这一看法一致。在“优秀农民工”计划中，获表彰的农民工可按规定入城镇户口，可是愿意放弃农村户口的人员比例很少。例如在江苏省，两万名“优秀农民工”中只有6位选择获得他们工作所在地的城镇户口。对城市户口缺乏兴趣的主要原因有：
3、城市生活成本高，农村生活压力小。
图1：农民工不愿舍弃农村户口的原因
范教授具体分析农村户口和城市户口背后的权益变化，从更深层次理解农民工的选择。根据《农村土地承包法》规定，获得城市户口的农民工没有分配承包土地和宅基地的资格。农民权益优于城市居民最重要的一点是
土地的实际所有权，而且农村土地的租金和征地补偿金在不断增加。如果农民土地距城市发展边界较近，则很有可能被征用为城市用地进而成为城市的一部分，大规模的拆迁还会带来不菲的收入。因此，山区、平原和城郊的农村人口对于用返还土地来交换城市户口的意愿强度不同。山区的农村人口有更强的意愿放弃土地，转向城市发展。
再看与农村户口相关联的福利变化。改革开放前工农业产品交换存在价格剪刀差，改革开放以后变成了工业反哺农业。2006年，中国全面取消农业税。政府在“三农”（农业、农村、农民）方面的财政支出快速增长，农业补贴越来越多。教育、医疗、退休和生计等农村福利都得到不断改善。
另一方面，城市户口带来的好处却在逐渐减少。分析1988-2007年中国家庭收入数据发现，由国家支持和社会福利引起的城镇居民收入占总收入的份额逐渐下降。而近年来城镇居民收入相当大的部分用于社会保险、医疗卫生等等。
那么为何还有人想要城市户口呢？范教授继续引用了国家卫计委流动人口动态监测调查结果。
图2：获取城市户口的理由
就读城市学校、获得优越的教育资源是争取城市户口的最主要原因。范教授举了一个调研过程中的实际案例。一位非典型的农民工表示，1996年他花12.5万元在苏州郊区购买了一栋房子，并额外支付1.5万元让一家三口获得了当地户口，这样他的孩子就能在城市接受更好的教育。2000年，为了孩子在更好的学区就读，进一步提升教育质量，这位农民工出售了郊区住房并在市中心重新购置了房屋。这种现实版的“孟母三迁”并非个案，足以反映子女教育问题对农民工进城的影响。除了教育资源以外，更健全的社会福利和居住环境以及更多的就业机会也是农民工考虑进城的重要原因。
另外一点需要强调的是，户籍制度的改革方向与农民工移民的偏好并不匹配。《国务院关于进一步推进户籍制度改革的意见》指出，全面放开建制镇和小城市落户限制，有序放开中等城市落户限制，合理确定大城市落户条件，严格控制特大城市人口规模。而调研显示农民工对城市户口的区位偏好从高到低依次为：直辖市和家乡省份的省会城市、其他省份的大城市、家乡省份的中小城市、家乡省份的其他大城市、其他省份的中小城市。但现实是农民工想拥有北京市或者上海市的户口非常困难，这方面的控制非常严格。所以人们的期望值和政府的目标之间并不匹配，大城市和省会城市是农民工最想去的地方，而中小城市对农民工的吸引力已经今非昔比。
范教授通过调研，分析了户籍制度对流动人口特别是农民工城镇化的影响，发现许多进城农民工失去了传统的生活来源，在城市却又承担着高昂的生活成本。其中一些人想要将户口迁回农村，现实情况却是农转非容易，非农户口转农业户口困难。范教授最后指出，城乡不平等的现象日益严重，城市化战略应该多关注移民在城市的可持续生计和幸福，而不单是户口改革。
（本文根据演讲现场纪录和PPT整理而成，未经演讲者本人核对）
Cindy Fan，教授，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副校长
朱向东，北京大学-林肯研究院城市发展与土地政策研究中心2015级博士研究生
